死亡阴影笼罩尘肺病重灾区 跪着死去

　　代振东回忆：“当时如果有人家能到钼矿打工挣钱，那是有本事的象征。从1994年到2003年，我在葫芦岛市钢屯镇钼矿干了10年，村里至少有500多个壮劳力由我带到钼矿干过。”

　　曾经有一段时间，钼矿石价格暴涨，钢屯镇的矿口达220多个，每个矿井三班倒，24小时作业。这些有着安全隐患的矿井，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吸引着纷至沓来的新矿工。

　　现在让代振东尴尬的是，他这个七八年前带壮汉进矿的功臣，现在不仅是病人，而且成为“罪人”。

　　王营子乡4000户人家，有507名自述症状的尘肺病患者

　　在5年钼矿打工生涯中，张国福父子俩积攒了几万元，终于盖成了当时比较气派的三间大瓦房，羡煞了村里很多人。

　　然而，盖完房子之后，张家父子发现自己突然没了力气。

　　张国福回忆：“当时以为是太辛苦了，也没多想。那时候也没人告诉咱干这活能得这种病，在干活的时候也没有什么防护设施。矿上老板要赶进度，看着俺爷俩不能干活了，就把我们赶了回来。”

　　“没想到，一回来就啥活也不能干了，走路都费劲。再后来开始咳血。到了2004年，俺俩实在熬不住了，才去医院检查，结果已经是矽肺三期了。”张国福说。

　　据北戴河尘肺病康复中心尘肺科主任陈钢介绍，尘肺病按照病理诊断分为无尘期、一期尘肺、二期尘肺、三期尘肺四个阶段，三期尘肺最为严重。

　　跟张国福一样，南秦营子村村民周玉廷的胸口也是伤痕累累，那些是为了治病，插到肺部的管子留下的印记。“打工不过3年，病了却差不多10年，从家里的顶梁柱到现在啥也不能干，我都习惯了。”

　　妻子焦玉华说起这些没有一丝感情的波澜，就像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病情越来越严重，虽然有医疗保险，但是对矽肺有些作用的药都不在医保范围之内，我们只能买的消炎药。”

　　“因为这个病，无论是我还是老周都有思想准备，所以，当他不行的时候，我把预先准备好的寿衣以及做好的灵幡都拿了出来。幸运的是，两次穿上的寿衣都脱了下来，不知道下一次是不是还会那么幸运？”焦玉华说。

　　王营子乡乡长李景雨告诉记者，最近7年，全乡4000户人家，其中有507名自述症状的尘肺病患者，都是40岁左右的壮劳力，是家里的顶梁柱，但现在都丧失了劳动能力。

　　因为外出打工者多，这个10年前远近闻名的富裕乡，现在则成为全县最贫穷的乡。

　　而盛产钼矿的葫芦岛市钢屯镇，则成为当年的“辽西首富”。

　　八月十五，我大清早去看他，他已经死了，手里还握着一个桃子，一口都没吃

　　张国福是乡里最早得上尘肺病的病人之一，自患病起，家境可谓每况愈下。

　　张国福今年已经住了4次院，做了5次手术，花了4万多元。爷俩没完没了地吃药、打针，就像是掉进了无底洞里，多少钱也填不满。现在，家里已经欠下近10万元外债。

　　经过贫困的洗涤，张国福的3间瓦房任由墙壁脱落、窗框损毁，已经破败不堪。

　　周玉廷家也已欠下10多万元的债务。在这个极端贫穷的家里，现在压在妻子焦玉华身上的，没有比“让孩子能有一个不漏雨的住房”更重要的事。“因为没有钱”，他们的房子盖了4年多也没封顶，一到下雨就漏水。

　　焦玉华把更多的希望放到了孩子身上在诸多矽肺患者家庭中，焦玉华供养出两个大学生。但是，光荣的背后是无力承担的学费。“大儿子交不起学费，我都让他退学了，后来是学校的老师到我家里，看到这些情况，提出可以学费。我不知道老周还能活多久，我跟大儿子说，在老二大学毕业之前，他不许谈恋爱、结婚。”

　　据当地调查，像周玉廷家一样，矽肺病患者家没有不欠债的，少则两三万元，多则10多万元。

　　乡镇所能做到的是，按照国家的政策标准给这些尘肺病患者申请低保。第一类每年补助1500元，第二类每年补助1070元，第三类每年补助780元。但像王营子乡政府，只有962名低保名额，根本不够。

　　李景雨对此很无奈：“这些钱未必都能发给矽肺病人家庭，毕竟还有其他困难家庭也急需帮助。”

　　王德先是患者中少有的乐观派：“这些年，我就想过两次自己啥时候会死，但也只是稍微想一想，想多了就难受，所以就不想了。现在物价太贵了，200元补助很难坚持一个月。两个女儿也困难，支援不上我们，所以，我们一般会不吃午饭，把午饭钱省下来。”

　　有人在等待死亡，而有的人已经死亡。

　　去年八月十五中秋节，南秦营子村村民王玉泉在这一天死于矽肺。他的二哥则在5年前同样死于矽肺。

　　对于弟弟最后的日子，王玉宝有些模糊：“最后一次见他时，他跟我说：‘大哥，我想吃桃子，那种又红又大的桃子。’我买不起那么好的桃子，但还是让他嫂子去买了几个青桃，他当晚就吃了两个，挺高兴的。第二天，也就是八月十五，我大清早起床去看他，他已经死了，手里还握着一个桃子，一口都没吃。”

　　患者都不肯承认自己曾经去钼矿打工，就怕别人知道家里有个矽肺病人

　　矽肺病影响下的绝不是患者家庭的困难，这种困难延展到下一代的生活、婚姻，甚至说一个乡村的未来都因为矽肺而毁于一旦。

　　代振东向记者打了一个比喻：“这就像是一个圈，没完没了的圈。一家有了矽肺患者，就谈不到什么发家致富，没有经济作保障，很多孩子未读完初中就出去打工，这种层次的工人要想获得成功，简直比票还要飘渺，而上下两代的共同贫穷，肯定导致婚姻无法实现，谁家的孩子愿意娶(嫁)一个没完没了的无底洞人家？”

　　张巍也向《法治周末》记者证实：最初，患者都不愿意说自己有尘肺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