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SARS到猪流感，传染病带来的恐慌

　　在这个春天，在一个微小的肉眼看不到的病毒面前，整个地球都感到了恐慌。

　　2009年4月25日，世界卫生组织警告说，在墨西哥和美国发生的猪流感疫情，已构成“具有国际影响的公共卫生紧急事态”，所有国家都应加强对非正常爆发的流感类疾病和严重肺炎的监控。

　　截至本刊发稿时，墨西哥的死亡人数已达152人，在美国，44例猪流感患者被确诊……更多国家出现了疑似病例。4月27日晚上，世界卫生组织将流感大流行警告级别从目前的三级提高到四级，即：承认猪流感有能力因人与人之间的接触在社区内造成感染，但还未有证据显示，它有能力造成大流行。

　　西方人对大流感爆发的恐惧，是国人多数难以理解的。这是因为，仅仅在90年前，发生于1918-1919年的“西班牙流感”大流行，在美国和欧洲造成了5000万到上亿人的死亡。仅当时的纽约市一地，1918年秋就有两万多人死去。对猪流感的恐惧，与那次“西班牙流感”流行直接相关。

　　对“西班牙流感”病毒的来源，通常认为是源自鸟类。到了上世纪30年代，有研究者从家猪鼻腔提取的分泌物得到了病毒，他们发现，在1918-1919年的流行病中活下来的人对这种病毒有抗体，而1920年之后出生的儿童却没有这种抗体。于是，他们猜测：1918年曾在这个星球上肆虐的那些流感病毒，在猪身上栖息了下来。

　　预测一场流行病的发生，极其困难。哈佛大学著名的流行病学家亚力山大·米兰尔曾认为：流感的预报与天气预报相似，“它们存在一种时间规律，同免疫健康或体弱多病间的平衡关系有关，同病毒的突变也有关。”

　　但也有好几位科学家提出，某些病毒，特别是猪变体，是按90-100年的周期发生的——1968年香港流感大流行期间对美国人的血样测试显示，经过1889年流感流行的老年人对1968年的变体都有免疫作用——换句话说，同样的病毒，在下一代人中复活了。而1918年至今，刚好过了90多年。

　　对猪与流感病毒的关系，令人心悸的发现还包括：这种温良的动物是个包容性极强的宿主，可以从人类、鸟类、其它动物身上接纳流感病毒。在它体内，各种流感变体共享基因，重新组合，使病毒发生巨大变化。

　　1976年，在美国，因为1月的一名疑似猪流感致死的士兵和一场发生在7月的神秘流行病(在美国被称为军团症)，福特总统签署了《1976年全国猪流感疫苗接种计划》。结果，数月后，开始出现大量疫苗不良反应病例。1977年1月，研究者发现，7月份的神秘流行病，罪魁祸首是种细菌，并非病毒。

　　那一次，对疑似流感病毒的有力回应以尴尬告终。虽然，一位美国国会议员一直坚持：没有谁是罪人，在政治或公共卫生的判断上没有严重错误，而受指责的惟一恰当对象——猪流感本身，“它未能出现，未能使预防计划成为‘合情合理’的事情”。

　　33年后，那种曾被指责的病毒真的来了。而人类面临的形势，也许比30年前还糟糕：

　　这一次，我们至少到目前为止仍然没有有效的疫苗；这一次，病毒面前，便捷的交通运输令所有人都无处可逃。

　　曾经，大多数国家的政府都把传染病流行视为国内事务，对疫情讳莫如深；

　　曾经，对于那些急于追赶西方国家的发展中国家而言，传染病失控被视为“丢脸”。

　　幸而，当人类进入新世纪后，从禽流感、到SARS、再到猪流感，在那些神秘的病毒面前，世界各国已经学会了并肩作战——不论地域，不论贫富，不论政治信仰，不论文化背景。

　　这一点，是我们的希望。

　　猪流感威胁全球

　　本刊记者 尚海 编译

　　“我们应该担心，但不应该紧张。”美国总统奥巴马4月27日首次就猪流感疫情对外发表了看法，与此相呼应的数字是，同一天，美国猪流感确诊病例已经上升至44人。

　　为了表明任何恐慌情绪都是不必要的，美国宣布进入公众健康紧急状态时，奥巴马在如茵的绿草坪上打高尔夫球。上任刚满百日的奥巴马前不久刚刚访问了墨西哥，为了洗清任何可能的疑心，白宫特意声明：总统先生健康良好。

　　与此同时，猪流感引发的震荡，正迅速升级。疫情正从墨西哥，向着世界其他国家和地区无情扩散。

　　截至北京时间4月29日凌晨，墨西哥确认及疑似猪流感死亡人数已经上升到152人，疑似感染者已超过4000名。之前，墨西哥卫生部长科尔多瓦宣布，从27日开始，将停课范围从最初的疫区扩大至全国，停课时间将持续到5月6日。

　　截至北京时间4月29日凌晨，墨西哥之外的国家和地区报告确诊病例的有美国(64例)、加拿大(8例)、西班牙(2例)、英国(2例)、以色列(1例)和新西兰(3例)。

　　此外，德国、捷克、波兰、法国、意大利、秘鲁、韩国等国家也报告了零星的疑似感染猪流感病例。

　　这样一种蔓延趋势，已经让世界卫生组织将流感大流行警告级别从之前的3级提高到4级。“第4级”意味着一种新病毒在人际间传播，可引起“群体性”暴发。

　　几乎是在同时，世界多个国家启动应急措施，进入高度戒备状态。包括中国在内的一些国家已经停止进口墨西哥和美国的猪肉。紧邻墨西哥的秘鲁，已将流行病监测体系提升至最高警戒状态，对入境口岸实施24小时卫生检疫监测。

　　流感来源养猪场？

　　据英国《泰晤士报》报道，墨西哥发现的首位患者可能是一名4岁小**，比之前认为的病例要早两星期。这位小**名叫埃德加·赫尔南德兹，他的家乡是一个叫做拉格洛里亚(LaGloria)的小镇。政府方面表示，开始人们还以为赫尔南德兹只是患上了普通的流感，但实验室的化验显示他已经感染了猪流感病毒。

　　赫尔南德兹家乡附近有一家大型养猪场，每年饲养近百万头肥猪，附近村民一直对养猪场怨声载道，因为它的“泄肥湖”不但臭气熏天，而且还滋生了大批蚊蝇。今年2月起，拉格洛里亚就有部分居民开始患病，到4月初，该镇还爆发了一场严重的传染性呼吸道疾病。卫生部门很快封锁了这一地区，并喷洒化学药物以杀死聚集在居民家中的无数蚊蝇。人们怀疑，这家养猪场是此次疫情病毒的来源地。

　　与此同时，墨西哥Veracruz州Perote的一家饲养10万头猪的农场也被列入嫌疑范围。该农场的一半产权为Smithfield食品公司拥有，这是一家美国公司，世界最大的猪肉生产商。但是该公司发言人声称：没有一个工人得病，而且工厂的猪都注射过流感疫苗。

　　美国猪肉行业正在尝试缓和消费者对猪肉产品的担忧。许多公司和养猪户抱怨，“猪流感”这个名字是不吉利的，也不甚准确，因为至今病毒的传播似乎与猪无关。

　　《环球时报》驻墨西哥记者王新萍说，事实上，3月底墨西哥卫生部门就已发现流感病例，但这一情况被误认为是每年12月到次年2月流感季的延续，因此墨西哥国内的实验室没有向医生们发出警告。

　　稍后，美国得克萨斯和加利福尼亚发现了不少病例，美国媒体称，或许是受到提示，墨西哥在4月18日往美国送去粘液样本之后，派出医护小组到各医院查看患有严重流感或类似肺炎症状的病人。4月22日，墨西哥官方称这些病例是因流感引起的。4月23日，墨西哥政府宣布，从美国和加拿大著名实验室得出的结论显示，这是一种新病毒引起的疾病。新近采取的措施是：向地铁乘客发放口罩、取消公共场所活动、关闭学校、隔离治疗猪流感病毒感染者等。但是病毒已经播下了种子，并快速向世界其他地方蔓延。

　　“目前的情况可能会进一步恶化，我们非常担心。”美国疾病预防与控制中心执行主任Richard Besser说。

　　过去几个世纪，新出现的流感病毒已经导致数以百万计的人死亡，和难以估量的经济损失。近年来，人们对H5N1禽流感病毒的流行非常担忧，该病毒2003年以来已导致全球250人死亡。但是，禽流感病毒在人群中的传播相对困难，并且可以通过大量扑杀感染家禽来预防，而猪流感病毒能在人与人之间迅速传播。

　　阴影下的墨西哥

　　王新萍4月27日傍晚看到消息说，WHO将警告级别从3级提高到4级时，觉得事态越来越严重了。

　　在墨西哥32个州中，有19个州报告了疑似临床病例；首批公布的18例死亡病例中，1例是医务人员，另有6例医务人员出现流感症状。已死亡的都是青壮年，发病快，症状很快趋重。在墨西哥地图上，现在已划出8个猪流感爆发点：Hidalgo，San Luis Potosi，Tlaxcala，Vera Cruz等。这些区域的人员进出目前已受到控制。

　　纳波利塔诺27日说，目前来看关闭美墨边境并不现实，除了影响边境民众生活外，也将对两国间的贸易产生影响。

　　但墨西哥首都墨西哥城目前已经关闭，这座城市拥有2200万居民，是全世界最大城市之一。

　　王新萍在墨西哥城已生活了近4年，她说，在墨西哥，上班的年轻人清早不往头上抹二两摩丝是断然不会出门的，而现在，城里惟一生意火爆的地方是药房。不论超市还是药房，大瓶小瓶的酒精、双氧水以及卫生棉球，都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平时不起眼的各种牌子洗手液也冲到了货架最前面，人们戴着口罩排起了长队。

　　很多人跑了好多药店还想再买点儿口罩，得到的答复是口罩已全部脱销。一家药店店员埃尔南德斯告诉她，他们从25日就申请进货，到现在货还没到。

　　红绿灯下的交通警察戴着口罩。平时游客摩肩接踵的查普尔特佩克公园已经闭门谢客。几个保安严守在大门边，他们也戴着口罩。墨西哥中上层人士喜爱光顾的圣塔菲购物中心如今也空空荡荡。戴着口罩来买咖啡的塞西莉亚说，以前这里咖啡店门口总是排着长长的队伍，现在她鼓足了勇气冒险赶来，不用排队了。

　　“听说得持续10天，我很害怕，希望情况早点好转。”她说。

　　4月26日是周末，又赶上月底发薪，不少墨西哥人还是开Party到深夜。生活，总归要过下去的。4月28日，墨西哥城政府机关、学校、工厂等都停工停学，街上空空荡荡，王新萍说，有点像2003年“非典”爆发之初的北京。

　　墨西哥城市长马塞洛·埃夫拉德27日上午称，在试图隔离病毒方面，下一步可能是关闭公交网络。他还将与私营部门的会晤，商讨限制工作日的事宜。疫情出现不久，代表私营企业的墨西哥一家领头商会表示，同意错开上班时间，以减少封闭空间中的人数。

　　墨西哥城共有1万多华人。墨西哥华人华侨社团联合总会秘书长焦美俊说，目前还没有华人感染猪流感的病例，也没听说有人因为疫情准备回国。

　　王新萍说，从墨西哥城到上海每周有两个直达航班，除此之外，也可经美国或加拿大转机。由于疫情爆发很突然，加上中墨两国距离遥远，马上买机票回国显然很不现实。而且，飞机是一个密闭空间，难保不在机上染上猪流感病毒。因此，墨西哥城的一些华人认为，与其回国做“疑似病毒传染源”，不如老老实实呆在家里。

　　疫病朝年轻人伸出黑手

　　猪流感在世界版图上划出了一个以墨西哥为圆心，向外快速推进的肆虐圈。

　　4月27日，西班牙卫生部确认的一名猪流感病毒患者，是欧洲发现的第一例猪流感病毒患者，这位23岁的男性患者早前曾在墨西哥居留。而法国此前宣布的4例疑似患者，经病例检测证明是虚惊一场。同一天，韩国政府也宣布发现了一名新近从墨西哥回国的疑似病例，这是整个亚洲的第一例疑似患者。

　　疫情带来的恐慌情绪迅速席卷了股票市场。“疫情的爆发对墨西哥的旅游业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设在白宫的差旅管理公司纽约总部管理者芭芭拉说，“正如禽流感对中国的影响一样，这次的疫情可能以同样的方式影响他们的旅游业。”

　　“从美国第一个关于卡特尔的旅行警告开始，旅游业就一直在下降。”在墨西哥城的国际商业发展部工作的Dyana说。“你看到孩子们不顾‘警告’地出门 ，然后带着病回到美国。这就是对经济毁灭性的打击。”在美国确认的病例中，有不少是刚从墨西哥旅行回来的中学生。新西兰的情况也是如此，最初的71名疑似病例中，很多是从墨西哥春游回来的学生。

　　感染人群多是青壮年也是这次疫病的一大特征，跟以往流感多感染儿童和老人不同，这一次，病毒主要攻击青壮年人群，这也是导致大流行的病毒的标志性特点。在墨西哥，患上这种可怕疾病死亡的人士，年龄大多在25至45岁之间。

　　一种新的杂交病毒

　　猪流感是一种因A型流感病毒引起的猪的急性呼吸道疾病，具有高度传染性，多在冬季发生。最常见的是H1N1亚型，也存在其他亚型，如H1N2、H3N1、H3N2。染病的猪会有咳嗽、流鼻涕、打喷嚏、呼吸困难、不进食等症状。猪流感曾被认为是美国的地方病，但目前已知，在北美洲和南美洲、欧洲(包括英国、瑞典和意大利)、非洲(肯尼亚)和东亚的部分国家(包括中国和日本)都曾发生过猪之间的流感爆发。许多国家常规性地给猪群接种疫苗来预防猪流感。

　　最初人们以为，H3N2猪流感病毒是由人传向猪的。有时，猪能同时感染一种以上的病毒类型，使得这些病毒的基因发生重组或重配。所以，一种流感病毒里可能包含着多种来源的基因，称为重组病毒。一般来说，猪流感病毒存在种属特异性，只感染猪，但有时确实能跨越种群屏障导致人类发病。

　　人感染了猪流感病毒的症状，跟感染常规流感病毒的症状类似：发热、咳嗽、喉咙痛、身体疼痛、头痛、发冷和疲劳，有些人还会出现腹泻和呕吐。曾有报告说，有人因猪流感病毒引发严重疾病肺炎和呼吸衰竭而死亡。

　　猪流感病毒在加热至70摄氏度后即死，通常猪肉和其他肉类的烹饪温度都能达到这个温度，所以吃熟猪肉仍是安全的。没报告说，猪流感能通过食物传播。

　　这一次，猪流感来势凶猛，显然是与人流感病毒的重组重配，这种新的杂交病毒相当活跃，因此存在着在人群中引发大流行的危险。目前常用的两类药物：烷胺类(金刚烷胺和金刚乙胺)和流感病毒神经氨酸酶抑制剂(奥司他韦和扎那米韦)，没有被证实确实能抵抗这些新病毒。

　　目前也没有预防猪流感的人用疫苗，这些流感病毒的变异非常快，因此疫苗和循环病毒间的匹配很难跟上。如果疑似染病，患者必须去医院，用鼻部或咽部拭子(拭子是医学采样手段)，才能确定是否感染了猪流感病毒。

　　“疫苗无法在短期内研发出来，至少需要4个月，且无法大量生产。”病毒学专家Othmar Engelhardt 在位于伦敦北部的英国国家生物规范与控制研究院说。

　　记者在发稿前获悉：位于美国亚特兰大疾病控制中心的世界卫生组织(WHO)合作中心已通过GISAID序列库与全球共享新分离的猪流感病毒(H1N1)。4月18日，他们收到了来自墨西哥的14份粘液样本。

　　我们还没有疫苗

　　“过去的一周向我们证实了科学的重要性。”奥巴马说。虽然对全球绝大多数人来说，猪流感还没有兵临城下，但医疗研究人员和科学家们已进入异常紧张和高强度运转的状态。

　　让美国CDC的科学人员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美国境内爆发的病毒，似乎比墨西哥的“温和”。Richard Besser说，美国专家发现，该国和墨西哥出现的病毒基因组成基本类似，但不清楚为何这种病毒在墨西哥非常致命，在美国却相对温和，目前，科学家们正努力观察这种因地域而产生的变化背后，是否存在某种规律。Richard Besser认为，通过接种、隔离等方式控制疫情爆发为时已晚，一旦地理上的感染范围扩大，这种病毒可能很难控制。

　　欧洲疾病控制及预防中心指出，这种新病毒的出现，未必是季节性流感爆发那么简单，而有演变成全球性瘟疫的危险。数据显示，上一次全球性流感大爆发是在1968年，当时有100万人死亡。

　　美国国土安全部部长纳波利塔诺说，“医治疗程中25%的抗过敏药来自美国国家储备。”美国的医药企业已经快速地投入了研发，有多少疫苗厂商能从猪流感中获利，取决于他们从公共卫生部门拿到猪流感病毒样本，和他们在实验室里进行接种的速度能有多快。

　　“我们并不认为现有的哪种疫苗是有效的。” Richard Besser说：“关于要不要制造一种疫苗的争论一直在进行。”根据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的说法，开发一种流感疫苗需要数周，接着需要至少6周时间将其投入大批量生产。10月开始的流感季节里使用的疫苗，生产者大致是在每年1月开始研发工作。

　　对一场致命的流感疫情大流行的恐惧，根植于流感病毒易于变异，并且极易在与其他相关流感病毒的基因交换中转化为剧毒之物的特性。

　　(实习记者游益萍、王媛对本文亦有贡献)